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記一位卑微的文友散文

後來,我去找過你,你那一間低矮的小屋已經蕩然無存,小屋所在地已是一片瓦礫。據說,這裏拆遷以後,將建成一個高檔社區。我向附近的人打聽你的下落,問了好幾個人都不知道你。你實在太卑微了,如一粒塵埃。誰會去關注一個塵埃一樣的人呢?你活着與死去對於別人來說,有什麼不同呢?又有什麼影響呢?什麼也沒有。幸運的是,有一個年約古稀的老太太還知道你,她說你已經死兩個多月了。

記一位卑微的文友散文

你是個實誠人!這是我想告訴你的。你生前也許一直巴望我對你說這樣一句話吧。可惜,我始終沒有說。今天,我發自肺腑地對你說:“兄弟!你是個實誠人。”

大概有十一年了吧。不知道你從哪裏知道我的,並找到我,說喜歡我的文字。你比我大十多歲,還恭恭敬敬地叫我蔣老師。我至今還記得你那怯生生的眼神,就像一個沒見過世面的鄉下孩子。你說你也愛好文學,希望和我交流。

交往了兩三次,你邀我去你家。沒想到你的家只有一間低矮的小屋,我進去還要低着頭。原來,你邀我來,只是想我看看你曾經發表過的兩篇散文。老實說,你的文字我是不怎麼喜歡的,你的文字太娘娘腔了。你的兩篇散文題目是什麼、內容是什麼我早已忘記。我依然記得的是你的眼神。當我看完你的文章,你專注地看着我,眼中放出爍爍的光彩,等待我的評價。我能說什麼呢?一個把《故事會》作爲主要閱讀對象的文學愛好者能寫出什麼值得讚賞的東西呢?可是,你的眼神是那樣的熾烈,我的心被烤軟了,只好違心地說你寫的不錯。還此地無銀三百兩地加了一句,沒想到你能寫出這樣優美的文字。你聽了我的話,緊繃着的臉舒展開了,羞澀而滿足地笑了起來,像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。當時,我想,假如你就把自己的形態寫出來,一定會感人至深的。

你告訴我,你的父輩是如何的顯赫,你的母親原本就是大家閨秀。後來,因爲時局的變化,你的父母都死於非命。老實說,你告訴我這些,當時我就有點瞧不起你。因爲,落魄的人都喜歡吹噓自己祖上如何的顯達和闊綽,來平衡自己眼下的卑微和侷促。我內心那樣想,表情上一定有所體現,也許你看透了我的心思,咕噥一句,不相信拉倒。

我喜歡你有兩點,要不然,我早就不理你了。我喜歡你對文學的執着;我也喜歡你當我偶爾接濟你一點,你從來都不虛情假意地推讓。一個一輩子連老婆都娶不上的人,還一直癡迷文學,這在當今社會真的鳳毛麟角了。

你也沒個手機,我們將近一年沒有見面了。你說你很想念我,就跑到我家來找我。我告訴你,在這一年時間裏,我住了兩次院,一次因爲肝病發了,一次因爲患上嚴重的糖尿病。你聽了我的話,在那裏站也不是,坐也不是,滿臉的尷尬,我分明看見你臉上沁出的汗。你的形態讓我感動而內疚,我真不該把我的病情告訴你。記得那天,我對你很留念,我破天荒留你在我家吃了晚飯。

沒想到,第二天你又來了,說有一個養生方子給我,說這個方子對我的病一定會大有好處。還說,這個方子是你父親留給你的,你從未示人。當時,怎麼說呢?我還是有點瞧不起你,何必對一個破方子作如此過度的包裝呢?你也許又看透了我的心思,這一次,你沒有咕噥,而是帶着哭腔對我說:“這個方子專門改善人的免疫力,增強人的體質,對你絕對有好處。你一定要相信我啊!”

畢竟你一片心意,我也不好拒絕,我收下了這個方子。等你走了以後,我開啟信封一看,這個方子居然寫在帶有“革委會”字樣的信箋上。當時,我就笑了。因爲據你所說,“革委會”時代,你的父親已經死了好多年。我怎麼能相信這是你父親傳給你的'呢?

從此,我就不怎麼想見你了。

後來,我的肝病又一次發作,我實在厭倦了醫院的生活。想起你曾經給我的方子,我找出來仔細看了看,發現裏面並沒有什麼致人死命的東西,只是一些通常進補的中藥材。我想,這些東西我都吃過,只是沒有按這樣的方子吃罷了,如今我何不死馬當活馬醫,按這個方子試試呢?於是,我這個對中醫學一竅不通的外行,照葫蘆畫瓢地採購、配置。

我吃了大概一個多月,一天早上醒來,我感覺神清氣爽、渾身輕鬆,這是以前沒有過的。我就對老婆說,我真的好了。我老婆說我神經病。當時,我就約了在醫院化驗室工作的一位老同學,請他幫我做一次細緻的檢查。檢查結果令人興奮,相關血液指標完全正常。

你一輩子貧困、卑微,如今你已經死了,世間的一切名利你都不需要了,世間的一切友情你也不需要了,即便你一輩子都沒有獲得的愛情,你也不需要了。我想,有一樣東西,是你需要的,那就是我對你的信任。